陳知安不是純粹的大荒中人。
他長在紅旗下,生在春風里,那個世界雖然沒有飛天遁地的修行者,沒有只手遮天的大能。
但也正因為如此,那個世界的人對未知充滿了好奇,充滿了幻想。
他在那個信息爆炸的世界長大。
見識過無數荒誕離奇的猜測,也看過無數光怪陸離的電影和小說,他對一切都保持懷疑和想象。
所以他對大荒早就習以為常的道理會用另一種不同的眼光來看。
比如既然人可以修行,原石里能孕養神魔,規則可以被人掌握,那本就屬于規則的‘老天爺’有沒有可能其實也能修行,也擁有七情六欲?
澹臺明月沉默地看著天幕。
她從小接受的教育,讓她無法認可陳知安的話,只是搖頭道:“或許這也是規則的一部分?”
陳知安不以為然道:“管他呢,只要我不撿祂丟下來的骨頭,祂就沒辦法把我當成狗。”
“可惜了...”
澹臺明月只得淺淺嘆息一聲,不再勸誡。
漫天風雪和雷霆在認清無法對陳知安造成半點傷害甚至連鎖定都做不到的事實后,終于漸漸隱去,天空重復灰茫。
而陳知安的身影,也出現在了天瀑山腳下!
他彈去滿身風雪,灰發轉青絲,目光掃過跪成一地的狩獵者。
這場戰斗從開始到結束不過一炷香而已,可是那山野間早已尸骸遍地。
有大荒修士,也有清涼山鐵騎,還有各座天下的狩獵者。
大荒修士的尸體支離破碎,舉目望去沒有一具是完整的,鮮血被風雪覆蓋,已經結成了冰霜!
王嵩陽扶刀半跪一塊石頭上,身旁是他那匹尸首分離的天馬,而他不遠處,十多個無頭尸體橫七豎八躺在地上,他腰間掛著十幾顆面目猙獰的頭顱。
在他不遠處。
歐陽雪躺在地上,那襲雪白大氅早已被染得猩紅,他胸腹間有一道深入見骨的傷口,看起來凄慘無比,如果不是那微微起伏的胸口和正在結繭的蠶絲,陳知安甚至會以為他已經死了!
狗哥更是凄慘,渾身布滿了縱橫交錯的傷口,但他卻好似渾然不覺,雙眼猩紅,魔氣滾滾,已經殺至癲狂,魔刀斬堪徹底復蘇,正追逐四處逃亡的狩獵者。
“陳留王,我們投降!”
感受到陳知安冷淡的目光,仙武天下一個中年修士壓住心底的恐懼開口道:“狩獵戰場已經終結,按照慣例,只要失敗者交出戰場所得,就能買命回歸。”
其余狩獵者聞言紛紛附和起來:“陳留王,我們愿意奉上戰場所得。”
大荒修士都沉默看著這一幕,等待陳知安決斷。
狩獵戰場的確有這個傳統。
只要氣運歸屬一定,勝者向來不會趕盡殺絕。
一來入戰場只是為了機緣和氣運,并無深仇大恨,萬一殺的太狠出了戰場被其宗門尋仇,極有可能引起兩座天下的廝殺,留人一線,日后好相見。
二來勝負已分,殺再多人也不會得到氣運,一個不小心還有隕落風險,少有人愿意做這種討不到好的事情。
所以漸漸就成了約定成俗的規矩。
這也是為什么大部分狩獵者沒有逃走,而是下跪祈降的原因。
陳知安看著最先開口的那位仙武修士,忽然笑了起來。
好像聽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甚至因為笑的太大聲,扯動正在結痂的傷口,讓他彎腰不住咳嗽起來,黏稠鮮血順著指縫緩緩滴落,將他手中拂燭染的猩紅。
進入狩獵戰場的大荒修士近萬人,在他們三個多月的獵殺下,現在還活著的不足兩千。
足足八千修士被他們殺死。
葉無命、夏山河、唐蓮花、蕭無憂、葉旌,當初名動大荒的七小圣和三帝子,除了死在圣墟的,全都折損在了戰場。
還有青樓修士、陳留黑騎,許多陳知安熟悉或陌生的面孔都已經變成了殘破的尸體。
就在一炷香以前,狩獵者們還視大荒修士如獵物。
如豺狼虎豹一擁而上爭相吞食,他們手上沾滿了大荒修士的鮮血,甚至鮮血都還未干枯,殘肢碎片滿地。
而現在他們竟妄想只跪在地上磕一個頭,認個錯,然后就拍拍屁股離開。
想打就打。
想認輸就認輸。
這天底下哪有這么便宜的事...
陳知安笑的暢快極了。
喉嚨里傳出破風箱般的嗬嗬聲。
他笑了很久,直到又猛地咳出一口如同血塊的鮮血,他才伸手抹去嘴角殘留的血液,暢快地吐出一口濁氣,起身長嘆道:“淤血如塊壘,堵了半個多月,終于吐出來了!”
“身體內的淤血吐出來了,心底的郁結卻依舊如塊壘,讓我不得自在,你們說,我該怎么辦才好?”
現場安靜一片,狩獵者們隱隱有些不安,不明白陳知安這句話的意思。
有人臉色微變,想到某種可能,卻又覺得或許是自己想多了。
畢竟陳知安雖強,卻只在這座戰場稱尊而已,出了戰場他也就只是個螻蟻,難道還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將這里剩下的近五千修士屠戮殆盡,徹底和仙武、神魔、須彌、三座天下撕破臉皮不成?
他們不信陳知安敢殺人。
澹臺明月卻眉頭微皺,起身向輦駕走去。
這座戰場要說對陳知安了解最深的,恐怕除了狗哥就屬澹臺明月了。
這三個月,她很多時候都和陳知安同行,從沒熄過挑戰陳知安的決心。
陳知安對她了解的同時,她也在了解陳知安。
她能感受到了陳知安那暢快的嘆息聲中濃郁到了極點的殺意,所以她向輦駕走去,因為澹臺明日在輦駕里。
她怕陳知安殺紅眼把那口無遮攔的小弟也給隨手斬了。
至于勸陳知安收手。
別說她辦不到,就算辦得到也不會開口,因為在她看來欠債還錢殺人償命,都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殺人和被人殺,都是天地規則,理所當然。
今日我殺你,明日你殺我,總歸只要眾生一日沒有死絕,這種事情都是不可避免的。
她在東野大澤已經替仙武修士擋過一次災,而他們今日依舊選擇圍殺大荒修士,純粹就是成王敗寇、死得其所了。
那位仙武天下中年修士眼看澹臺明月離開,又看著陳知安握劍的手,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起來,磕頭如搗蒜道。
私底下更是傳音入密道:“澹臺師姐,師弟是白玉京外門澹州清云觀弟子,求您向陳留王說句好話,饒師弟一命。”
澹臺明月看了他一眼,待見到他手上的鮮血時,冷淡搖了搖頭:“從現在起,你不是清云觀弟子了!”
中年修士面如考妣,眼底漸漸變得兇狠起來,忽然開口大吼道:“陳知安要趕盡殺絕,殺了他...”
說話間,他一把拽住身邊的同門,將他丟向陳知安。
同時施展道門遁術向遠處飛快逃遁。
然而就在他即將逃走時,忽聞陳知安平靜冷漠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心有郁結,不吐不快,干脆還是殺他個干干凈凈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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