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盛世百姓可言,帝王士大夫言之,無用也!”
正優雅吃著飯食的徐皇后,也被這話吸引,放下碗筷,輕拭嘴唇,忍不住也重復了一遍。
將口中饃饃咽下,朱高煜趴在老爺子御案上,看著陷入思索的老爺子,問道:“爹,何為盛世?”
老爺子微微抬頭,回道:“無外敵之憂,無饑餓之苦,無寒冷之傷,老有所依,幼有所教,男兒勤懇,女子賢淑,君仁德天下,臣奉公執法,無貪,無殺,無惡,無不法者,此乃盛世也!”
徐皇后露出了笑容,心中向往著那個盛世之界。
朱高煜擊掌頷首,又問道:“我大明可算盛世?”
“那是當……”老爺子剛要張口稱是,可看著兒子認真的眼神,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朕不知。”
朱高煜又問,“與盛唐相比如何?”
老爺子沉吟片刻,又搖了搖頭。
“朕未經唐之盛,不知從何而比。”
朱高煜再問:“那與宋朝相比又如何。”
聽朱高煜拿大明與弱宋相比,老爺子不屑恥笑。
“滿朝士大夫,無一是男兒,豈有資格與朕大明相比。”
“朕之大明…”
“可他們有錢。”
老爺子剛要吹噓大明一番,朱高煜一句話,就讓老爺子瞬間啞口無言。
是啊,宋朝雖然軟弱,可人家有錢啊。
賠完款,給那些異族送過歲幣,依舊富得流油。
老爺子有時候都在想,大明的土地比宋朝更大,人口也更多,雖經過元末之亂,但經濟也在快速恢復中。
他就想不明白了。
為什么宋朝那么有錢,大明窮的差點吃不起飯,這問題到底出在哪?
如今看兒子這認真模樣,看來是想跟自己交流交流了。
老爺子不是聽不進去勸的人,他也不止一次,想要一個交心的人。
然而,除了徐皇后之外,別人對他都非常敬畏害怕,別說跟他貼心交談了,說幾句話都不敢。
其他三個兒子見到他,跟貓見到老鼠一樣,連個屁都不敢了,更別提跟他貼心的交流了。
就在老爺子覺得自己孤獨,沒人懂他的時候,一向胡鬧的四兒子,突然跟他認真的討論起了古今。
雖然兒子的話,讓他有些膈應,但他心里卻是格外的興奮。
這么多年了,終于有一個兒子跟他交心談話了。
“坐!”
老爺子十分鄭重,不但自己坐正身子,還伸手示意朱高煜坐下,完全一副君臣奏對模樣。
徐皇后也讓人收去了餐具,取來紙筆,打算親自記下父子二人的交談。
看著認真對坐,靜靜的看著碧玉烹茶的爺倆,徐皇后嘴角帶著笑意,心中滿是欣慰。
這孩子終于長大了。
隨著碧玉將噴好的茶水放到爺倆面前,退到徐皇后身邊給其研磨,朱高煜喝了一口茶,開始了正式交流。
“爹,您心中一直跟太宗李世民相比,覺得你和他的經歷一樣,您做的也不比他差。”
“但今天兒子要說句不敬的話。”
“咱們大明當前,跟太宗李世民的貞觀之治相比,不說差個十萬八千里,也有千丈之遠。”
“別的不先不說,就說朝廷財政,我大明比唐朝,就差了不止一籌。”
“沒錯,他們確實繼承了隋朝的財產,可他們自己的努力發展,我們也不能無視。”
“古今以來,唐之富饒強大,無幾國可比,這一點是不爭的事實,也是我們仰望追逐的存在。”
“至于原因在哪里,當了這么多年皇帝的您,想必心中也清楚,無非是爺爺制定的一些政策,導致了這一切的發生。”
“然而迫于一些壓力,您又無法改變這些,只能想盡辦法,去彌補其中的漏洞。”
“可結果又如何。”朱高煜攤了攤手,“是有些改變,卻依舊動搖不了根本。”
這一開頭,老爺子就沉默了。
隨著當皇帝越來越久,他就發現老爹定下的一些制度,有很大的隱性危險。
可當初,他是打著朱允文破壞祖制的旗幟造反的,如果他要要求改變,那不是在變相的打自己臉嗎。
合著朱允文改變規矩就不行,你朱棣就行了,這雙標玩的也太不要臉了吧。
迫于一些壓力,和自己的名聲,老爺子明知道一些制度有問題,也只能選擇暫時放到一邊,或者是用其他方法彌補。
祖宗制度問題,這是擺在所有明朝皇帝面前的一道坎,朱高煜也能理解老爹的困難,便不再多聊這個話題,說起了其他方面。
“這還只是經濟方面,在對外戰爭方面,我大明也與他們相差許多。”
“貞觀之時,唐周邊之國,無一國敢言兵。”
“大唐那些將領,每一個都能獨領一軍征戰四方,在唐朝,沒滅過國的將領,都不好意思自稱名將。”
“而我大明呢,那些能單獨能領軍的,死的死老的老,如今的大明,被爺爺那幾個案子折騰下來,再加上爹您后來發動的靖難,武將方面,幾乎是青黃不接了。”
“我那岳父以及朱能叔父,本應是您的左右臂膀,然而天妒英才,死的死沒的沒。”
“整個朝廷上下,將者無數,而帥才者,才寥寥幾人。”
“這不得不逼著父親您,以帝王之身年邁之軀,領軍前往北方征討蠻夷。”
“皇帝御駕親征,聽起來很提氣,然而這卻是朝中無人不爭事實。”
聽到這些話,老爺子眉宇之間滿是哀愁。
是啊,他哪那么喜歡打仗,他也想陪著妻子,好好享受帝王生活。
可周邊皆有不服者,張輔幾人也只能顧全一方,北方蠻夷之敵,他只能親自披甲上陣。
有時候他在想,如果他手下能如李世民那般,有李靖,李績,李孝恭等一系列的名帥,程咬金,秦瓊,尉遲恭這等大將,他哪能會這么累。
老爺子覺得連他老爹都不如。
他老爹還有徐達等人呢,他手下有一個拿得出手的朱能,結果他剛登基沒幾年就死了。
想想都郁悶。
朱高煜給老爺子倒了一杯茶,接著繼續講道:
“唐朝在官員方面,也非我大明相比。房玄齡,杜如晦,魏征,長孫無忌等人,下馬能治民,上馬能殺敵,個個是能文能武,皆是治世之才。”
聽到這,老爺子心里一陣泛酸,忍不住艷羨。
有如此多的名將,名帥,名臣相隨,李世民何其幸也。
沒注意到老爺子的表情,朱高煜指著身后,恨其不爭道:“可再看看我大明朝堂之上,那些文官士大夫們,還拿得起劍嗎?兵法韜略他們又讀進去了幾分?”
“說句不客氣的,他們除了書本和美貌小妾之外,恐怕連桶水都提不起來吧。”
“至于兵法韜略,估計他們連看都沒看幾個字,一肚子的鬼心思,都放在了勾心斗角,爭權奪勢,貪污受賄,坑害百姓上去了。”
“而在朝堂之外,翻邦之國,我大明與其更無可比之處。”
“太宗皇帝李世民經歷渭水之盟,僅四年就反擊而勝,敵之賊首頡利,更是淪為大唐舞姬,每逢大典,都被被拉出來舞樂一番。”
“而再反觀我大明,從蒙元敗退草原到現在多少年了,北方依舊還是那些蠻人的北方,每一年還時不時的擾我大明邊境,殺我百姓,辱我臣民,掠我糧食財產。”
老爺子捏緊了拳頭,他不止一次幻想肩比李世民,可如今看來卻是如此可笑。
看著老爹那不甘的眼神,朱高煜嚴肅道:“爹,不如人不丟臉,打腫臉充胖子,那才是讓人恥笑。”
“或許現在畏于您的威嚴,沒人敢說什么。可無數年以后呢,那些子孫后代,肯定會指著史書譏諷:區區永樂,也敢與天可汗相比,真是讓人恥笑。”
老爺子臉色一黑,但并沒有發怒,靜靜的看著朱高煜。
“爹,臉面是自己掙出來的,不是靠吹牛吹出來的。咱們不如人咱們認,但咱們不服輸。兒子就不信了,咱們父子其同一心,還給爹您,打不來一個千古一帝的稱號!”
“咱非讓后世那些,吃飽飯閑著沒事的子孫們,看著永樂一朝的史書,看著您的豐功偉績,敬佩的五體投地高聲贊揚。”
“古今帝王,能稱千古一帝者,唯有始皇和永樂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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